(一)
2024年第16届武夷山海峡两岸茶博会的镁光灯下,我手腕悬停在大红袍茶汤上方三寸,白瓷盖碗腾起的热雾里,恍惚看见十二岁那场暴雨正穿透时空,将展馆穹顶蚀成明溪老宅斑驳的瓦檐。台湾茶商递来的名片印着"冻顶乌龙传人",我却在他拇指的茶茧里,认出了客家先祖南迁时的掌纹。
十二岁的每个周日傍晚,雨都准时漫过明溪的鹅卵石巷。父亲寄来的雨靴沾着武夷丹岩的红粉,鞋垫下压着半张泛黄的信纸:"玲儿,岩茶经七道火焙方得岩骨,客家人闯七道险关才扎下根。"塑料伞骨折断的脆响刺破雨幕时,柏油马路蒸腾成灰色巨蟒,吞噬所有摩托车的尾灯。数到第七个破碎的水洼倒影,突然摸到靴筒里硬物——是父亲塞的北斗岩茶标本,棉纸渗出红壤的咸涩。

(二)
十六岁台风夜,我抱着泡发的奥数奖状蜷在车站。铁皮屋顶在风中哭嚎,突然有个蓑衣人撞开雨帘,怀里竟裹着干燥的《武夷茶歌》。父亲连夜从牛栏坑赶来,掌心茶渍浸透指甲缝:"受潮的肉桂要炭火慢炖,就像武夷山把暴雨咽成山泉。"他掏出祖传紫砂壶,教我观汤色辨火功,茶汤漫过舌根的涩,是他用五年分离换来的岩韵。
高考放榜日,父亲背来整篓带露水的奇种。我们在天井支起炭焙炉,火星溅到手背凝成朱砂痣。"看这叶面起蛙皮了。"他眼里的光比焙笼还烫,"茶叶在火上打滚,痛到蜷缩时才出香。"月光漫过青石板,他忽然亮出母亲的礼物:银茶针簪头刻着"丙戌年谷雨",正是我出生那日采的头春茶。
(三)
大学暑假,父亲带我钻进武夷精舍残碑。守院老道掏出明代茶盏,盏底竟刻着客家《过番谣》片段。那夜借宿天心禅寺,父亲与台商围炉论茶,台湾腔与客家话在碳火里交融。台商女儿突然哼起《天黑黑》,父亲用茶筅击节相和,大红袍的岩韵在经幡下流动。

(四)
如今我在海峡茶艺台上行"七汤点茶",台湾茶人带来的东方美人茶与我的老枞水仙在公道杯里相拥。当评审惊叹水流如玉女峰垂瀑,我看见的分明是那个推着老自行车的男人:他臃肿的雨衣裹着我的课本,米黄色外套焐热的何止女儿,更是武夷山最倔强的茶魂。直播时暴雨突至,我当众冲进雨帘抢救茶青,台媒报道这是"两岸茶人共有的本能"。
(五)
清明前夜,父亲带我重走倒水坑古道。八旬守茶人纹着茶藤的腿在颤抖,却将炭焙叉舞得生风:"后生女,接稳你爸的茶箩!"我们跪在古茶树前分饮陈年大红袍时,父亲掏出个铁盒:"这是你十二岁淋湿的奖状,我把它焙进茶青当了引火纸。"它深深的温暖了留守儿童潮湿的心。玉女峰的云雾正在燃烧,茶汤里的岩韵从舌底漫向眼底——那苦涩原是客家人千年未散的乡愁。
展台上台湾茶人赠的紫砂壶泛着幽光,父亲视频里正在摇青。"玲儿,看这叶绿红镶边。"他举起竹筛,茶青在慢镜头里舒展如南迁的族谱,"武夷山和阿里山的茶,破开叶脉流出的都是同种汁液。"暴雨突然敲打展馆玻璃,我隔着海峡与他同步温杯,两岸茶汤升起的热雾在空气中连成虹桥。

茶凉时,屏东来的老茶农忽然哼起《雨夜花》。我续上第二泡老枞,恍惚看见留守在乡村穿着父亲买的红色衣十二岁的自己,数着摩托车尾灯,正骑着父亲的破自行车穿越武夷褶皱——车篮里北斗茶种在雨中胀破棉纸,沿途撒下的,终将成为连结两岸的新岩脉。
(作者:叶玲梅
张天福茶业(公司)培训专家 国家高级茶艺师礼仪培训专家职业规划师 资深茶企精英培训讲师多个茶学院校特邀茶艺顾问 数字中国建设峰会政府特聘侍茶师)